两位记者探索了人工智能公司 OpenAI，并对其臭名昭著的联合创始人进行了互补描述。
EMPIRE OF AI: Dreams and Nightmares in Sam Altman’s OpenAI, by Karen Hao
THE OPTIMIST: Sam Altman, OpenAI, and the Race to Invent the Future, by Keach Hagey
“回形针难题”是人工智能领域一个著名的伦理思想实验。它设想一个超级智能AI，肩负着一个看似无害的目标：制造尽可能多的回形针。问题在于，正如哲学家尼克·博斯特罗姆在2003年所言，如果没有常识性的限制，它可能会“先把整个地球，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太空区域，变成回形针制造工厂”。这个故事长期以来一直是对过于字面化目标追求的警示。
两本围绕企业家萨姆·奥特曼及其联合创办的公司OpenAI的新书表明，我们或许已经生活在这个问题的某种版本中。在《人工智能帝国》一书中，曾就职于《华尔街日报》并为《大西洋月刊》撰稿的记者凯伦·郝指出，对人工智能超级化的追求本身就如同一座回形针工厂，吞噬了过多的能源、矿物和人力。与此同时，《华尔街日报》记者基奇·哈吉所著的《乐观主义者》则让读者怀疑，那个认真负责、看似无害、最终却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统治世界的回形针制造者，可能就是奥特曼本人。
《人工智能帝国》是两者中范围更广、批判性更强的一部。郝女士在2020年对OpenAI进行了专题报道，比其最著名的产品——名为ChatGPT的智能聊天机器人——公开亮相早了两年。她将OpenAI和其他构成快速增长的人工智能领域的公司描绘成“现代殖民世界秩序”。他们与18、19世纪的欧洲列强一样，“攫取并榨取宝贵的资源，以满足他们对人工智能的愿景”。为了纠正科技新闻报道很少离开硅谷的现状，郝女士的报道范围远远超出了旧金山湾区，在肯尼亚、哥伦比亚和智利进行了广泛的实地考察。
《乐观主义者》是一部较为传统的传记，集中讲述了奥特曼的生平和所处的时代。奥特曼出生于芝加哥，父母康妮和杰瑞是思想进步的人物。20世纪80年代，杰瑞创新性地激发了人们对经济适用房的投资。奥特曼深受父母行善精神的影响。（“你比杰瑞好，谁也比不上他，”他的朋友们会这么说。）奥特曼始终保持乐观的态度，加上他精湛的技术，让他与硅谷完美契合。他魅力四射、睿智睿智，总是说人们想听的话，而且擅长用2010年代湾区投资者喜欢的方式说大话。
奥特曼的人生轨迹也遵循着经典的剧本。他从斯坦福大学辍学，创办了一家初创公司，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然而，他的努力却让他引起了Y Combinator联合创始人保罗·格雷厄姆的注意。Y Combinator是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科技孵化器，孵化了Airbnb和Dropbox等公司。28岁时，奥特曼接替格雷厄姆担任Y Combinator的总裁，为他在人工智能革命中的领导地位奠定了基础。
正如哈吉所言，在这种情况下，成功的关键在于你如何利用你认识的人。作者对21世纪硅谷的网络文化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在那里，奥特曼的技术天赋最终不如一些通常与宗教领袖相关的品质重要——敢于梦想的勇气、谦逊的和蔼，以及她写道的“一种让人们相信他能够预见未来的技能”。与ChatGPT不同，奥特曼会把自己塑造成人们希望他成为的样子。正如格雷厄姆曾经打趣道：“你可以把他空降到一个满是食人族的岛上，五年后回来，他就会成为国王。”
2010年代，奥特曼加入了一群硅谷投资者，决心重现早期科技时代的宏伟抱负。他们厌倦了那些基于社交媒体平台或零工应用的渐进式调整而成立的初创企业，他们渴望重返外太空，开启核聚变，实现与人类水平相当的人工智能，甚至战胜死亡本身。
投资者彼得·泰尔（Peter Thiel）对奥特曼的影响巨大，但奥特曼在人工智能领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是埃隆·马斯克（Elon Musk）。2010年代初期，两本书中都出现了马斯克，如今的观察者几乎认不出他了，他们把他与黑色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帽子和电锯动作联系在一起。这位特斯拉和SpaceX的缔造者马斯克认为，创建超级智能计算机系统是在“召唤恶魔”。他痴迷于谷歌很快就会开发出真正的人工智能，并任由其成为邪恶的力量。
阿尔特曼经常与马斯克共进晚餐，他感同身受地表达了马斯克的焦虑，并劝说他资助一位更理想主义的竞争对手。“如果这件事真的要发生，”阿尔特曼在2015年给马斯克的邮件中写道，“看来最好还是找个谷歌以外的人先来。” 他提出了一个“曼哈顿人工智能计划”，这是一个非营利性的项目，旨在开发一种优秀的人工智能，以拯救人类免于其邪恶的孪生兄弟的威胁，就像真正的曼哈顿计划试图在原子弹研制方面赶超纳粹一样。马斯克承诺投入10亿美元，甚至还提供了OpenAI这个名字。
哈吉与奥特曼合作撰写的这本书，批判性不强，但并非圣徒传记。《乐观主义者》让读者看到奥特曼如何巧妙地智胜他的赞助人，利用马斯克的偏执狂赚取巨额资金，并慢慢地将OpenAI打造成自己的公司。令人惊讶的是，尽管马斯克提供了大量的初始资金和信誉，但他的投资最终却几乎一无所获。
郝女士在2020年发表于《麻省理工学院技术评论》的OpenAI简介中，对OpenAI的评价并不高，该公司拒绝与她合作出版她的新书。她认为OpenAI“最初是出于真诚的理想主义”，但她希望凸显其负面溢出效应。郝女士出色地将镜头拉回，讲述了内罗毕的工人靠ChatGPT“过滤暴力和仇恨言论，赚取微薄的工资”的故事，以及她走访智利一些社区的经历，那里的数据中心耗费了大量的水电来运行复杂的硬件。
两本书的高潮都发生在2023年11月的那个周末，当时奥特曼突然被公司董事会解雇，但几天后，在员工和投资者的抗议下，他又被重新任命。在外界看来，许多批评人士认为，这起事件是阻止OpenAI沦为索伦之眼的最后一搏，而OpenAI的成立初衷正是要遏制索伦之眼。
哈吉将这一刻比作一次典型的董事会叛变：董事们已经厌倦了奥特曼的“口是心非和对冲突的极度厌恶”。OpenAI 联合创始人伊利亚·苏茨克弗 (Ilya Sutskever) 回忆说，奥特曼“会跟他说一套，然后又说另一套，并且假装这种差异只是个意外”。苏茨克弗表示，他后悔投票罢免奥特曼，但奥特曼重返 OpenAI 后，苏茨克弗就离开了公司。
郝的版本则更为阴暗。她引用了与哈吉相同的许多资料，将奥特曼描绘成一个“散布许多小谎言和一些大谎言”的人，并帮助营造了“一个漫无目的、混乱不堪、互相攻击的环境”。在她的书中，苏茨克弗认为奥特曼正在实施一些同事称之为“心理虐待”的行为。
这两本精彩且深入报道的著作构成一幅双联画。其中一幅画中，奥特曼是一位世俗的先知，宣扬着人类进步和无限的乐观主义。哈吉称奥特曼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交易者，追求速度，热爱风险，对技术进步有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信仰。”另一幅画中，奥特曼是一位机会主义者。他以理想主义为工具，利用人类进步的概念来建立一个帝国，就像欧洲人曾经利用基督教来为征服辩护一样。
奥特曼最近告诉统计学家内特·西尔弗，如果我们实现了人类水平的人工智能，“贫困真的会终结”。但动机很重要。历史表明，一些旨在促进增长的技术，却让原本糟糕的局面雪上加霜。例如，轧棉机的效率节省了劳动力，却让奴隶制变得更加有利可图。如果目标首先不是帮助世界，而是追求规模——更好的芯片、更多的数据、更智能的代码——那么我们的问题可能也会变得更大。
（《纽约时报》已起诉OpenAI 及其合作伙伴微软，指控他们侵犯与人工智能系统相关的新闻内容的版权。OpenAI 和微软否认了这些指控。）
人工智能帝国：萨姆·奥特曼的OpenAI之梦与噩梦|作者：Karen Hao |企鹅出版社| 482页| 32美元
乐观主义者：萨姆·奥特曼、OpenAI 与创造未来的竞赛|作者：基奇·哈吉|诺顿出版社| 367 页| 31.99 美元
资料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25/05/19/books/review/empire-of-ai-karen-hao-the-optimist-keach-hagey.html本周的《经济学人》也发布了对这两本书发表了一篇评论：萨姆·奥特曼是一位有远见的人，但缺乏可信度
《乐观主义者》（基奇·哈吉著）与《人工智能帝国》（Karen Hao著）是两部聚焦OpenAI和其领导人萨姆·奥特曼的纪实作品，分别从内部与外部视角揭示了这家人工智能巨头在生成式AI浪潮中崛起的历程与背后的张力。
奥特曼的故事被比作现代的普罗米修斯：他帮助创建了ChatGPT，这项2022年底问世的技术震惊世界，既展示了AI的革命性潜力，也释放了不可预知的风险。一年后，OpenAI董事会企图罢免他，但未果。这段权力博弈成为两书的核心内容。
《乐观主义者》由《华尔街日报》记者哈吉撰写，具有高度的亲密性和细节丰富性。她采访了奥特曼本人及其亲友，将其描绘为一个既魅力十足、又复杂多面的科技领袖。从早年为LGBTQ权益站出来的少年，到创建Loopt、领导Y Combinator，再到推动核聚变与超级智能研究，他既是技术理想主义者，也是野心勃勃的操盘手。他凭借强大的人际魅力和讲故事能力，赢得了众多投资人青睐。然而，他的决策方式、信息不透明以及对权力的执着，也让不少人对其信任产生质疑。
Karen Hao的《人工智能帝国》则是从“门外人”的视角切入，更加注重结构性批判。她未能获得奥特曼的直接访谈，却借此提供了冷静、深入的分析。她批评OpenAI偏离了“造福人类”的最初使命，尤其指出AI开发过程中的不透明、资源消耗以及对安全问题的忽视。
两书都揭示了OpenAI内部长期存在的理念冲突：一派是强调潜在末日风险的“有效利他主义者”，另一派则是加速发展的“技术乐观主义者”，强调美国在AI竞赛中的战略优势。这种裂痕曾导致关键安全研究者出走创建Anthropic，也间接引发了奥特曼一度被解雇的“政变事件”。
尽管风格不同，这两本书都呈现出一个核心问题：在追求超级人工智能的道路上，奥特曼和OpenAI的策略是否合理，或者说，是否值得信任？哈吉倾向于认为奥特曼的行为是硅谷文化的一部分，而Hao则警示，这种技术殖民式的扩张正在制造一个“不可控的怪物”。
在这场人类与AI之间的新神话中，奥特曼仍在书写他的角色。而这两部作品，无疑为公众提供了评判这位“新时代普罗米修斯”的重要材料。
https://www.economist.com/culture/2025/05/20/sam-altman-is-a-visionary-with-a-trustworthiness-probl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