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的山姆·奥特曼确信自己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他正在从事着也许是有史以来最酷、最重要的工作。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从事这种前沿技术。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奥特曼认为，这个世界需要一种全新的商业模式，但它究竟是什么，整个社会还在摸索。他同意大多数模型确实会商品化，但最前沿的模型不会。
他有一个很酷的想法，让ChatGPT订阅服务进化为用户的“个人AI”，伴随用户一生。“这个AI会在你的一生中越来越了解你。你可以带着它去任何地方使用。”
人们会问：人类凭什么相信，少数AI开发者可以定义未来世界的样貌？他的回复是：“我们这些开发技术的人，都致力于以负责任的方式面对这个时代的重任。”你相信吗？
他说，：“你现在觉得自己比o3聪明吗？我不觉得……但我完全不担心，我猜你也一样。”
金融时报主编在山姆奥特曼的农场发来的最新报道。
OpenAI首席执行官萨姆·奥特曼：“这是天才级别的智能”
——这位科技创业者谈AI的风险与机遇、与埃隆·马斯克的分歧，以及为何他认为自己拥有“也许是历史上最重要的工作”
BY Roula Khalaf（《金融时报》主编）
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逃离硅谷喧嚣的方式，是隐居在纳帕谷葡萄藤缠绕的山丘深处。他的农场坐落在一条蜿蜒小路尽头。
40岁的他，头发微微凌乱，在那幢大落地窗的房子里开放式厨房中忙碌着。当我直接走进屋时，他略显困惑地看着我——显然我来早了，早了将近一小时。但这位ChatGPT背后的男人结束会议后，很快便来到花园与我会面。我在屋外一排葡萄藤架下等候，凉爽宜人。
作为《金融时报》的“午餐人物”专访对象，奥特曼主动提出在自家农场做一顿简单的素食，而非像往常那样在餐厅见面——在那里他可能会被要求合影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自从他领导的公司OpenAI在2022年推出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以来，奥特曼一跃成为全球知名人物。
去年，他与任职软件工程师的男友结婚，并通过代孕迎来一个男婴（买婴儿床前他还征询了ChatGPT的意见），因此他如今更多时间留在这座农场。
几分钟后，奥特曼就来到花园。他已将OpenAI打造成史上增长最快的公司之一，估值超过2500亿美元，并推动全球AI竞赛加速发展。目标直指通用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即机器不仅能吸收知识，还能独立思考和学习，甚至超越人类认知能力。
不过，这一路并不平坦。他曾被自己创立的公司解雇，又被迅速复职。他的人品、对AI安全发展的承诺也都曾遭受质疑。他与共同创办OpenAI的埃隆·马斯克关系破裂，又与斯嘉丽·约翰逊爆发争执，这位好莱明星指控他在训练聊天机器人时使用了她的声音。尽管如此，他仍抢先于老牌竞争者（尤其是长期主导AI研究的谷歌）一步，赢得总统、首相青睐，吸引全球顶级投资者。
“有些人觉得AI艺术一文不值，但也有很多艺术家说：‘这是最棒的工具，就像当年相机的发明一样。’”
奥特曼信心十足。我们的对话从AI产品聊到一个更宏大的问题：当少数技术乐观主义者正在悄然塑造人类未来——无论我们是否准备好——那未来将是怎样？
他意气风发，仿佛确信自己肩负着使命。他告诉我，他现在拥有的是“也许是有史以来最酷、最重要的工作”。如果说他曾将AI的意义类比为工业革命，如今他更倾向于把AI的“创造力爆发”与文艺复兴相提并论。
我们见面的时间，恰逢OpenAI发布新一代AI模型o3。它在推理和图像生成方面能力显著提升。奥特曼称其为通向AI智能体（能代替人类完成任务的AI）的重要一步，这是各大AI公司目前争相追逐的目标。
“人们都在说，这已经是……天才级别的智能（genius-level intelligence）了，”他兴奋地说。
工具一经发布，用户便在网上大量生成宫崎骏风格的图像，为OpenAI带来轰动宣传。但同时也引发新一轮关于AI是否侵犯他人知识产权的争议。奥特曼表示，未来可能确实需要补偿艺术家（他的公司已与多家出版商达成授权协议，包括《金融时报》）。但他更倾向于先将工具推出，然后再解决由此产生的问题。
“我们一致认为，这种世界需要一种全新的商业模式。但它究竟是什么，整个社群还在摸索。我知道，我们最终得达成共识。”
回到厨房，奥特曼开始为胡萝卜加孜然调味，这些黄橙色的胡萝卜都是农场自产，随后放入烤箱。他熟练地切下大量大蒜，配上红辣椒、核桃、欧芹和帕尔马干酪，炒制出一款加州风味的蒜香意面。冰箱里还备有拌好的沙拉，只需加点酱料即可。从他的动作和表情能看出，奥特曼很享受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
我们聊到他的成长经历，试图找出他今日成就的线索。他却说：“并没有。我就是个有点宅的犹太小孩，长在美国中西部……那时候，搞技术不是件常见的事，喜欢电脑挺怪的。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从事这种前沿技术。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是家中四个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母亲是皮肤科医生，父亲从事房地产。他小时候爱看科幻小说和《星际迷航》，也喜欢电脑。2005年，他从斯坦福大学辍学，创办一家社交网络初创公司。那时AI还处于萌芽阶段：“我们能让系统看一千张猫图、一千张狗图，然后它能分辨出来——那会儿我们就觉得很牛了。”
不久后，奥特曼开始管理初创加速器Y Combinator（曾资助他的第一家公司）。2015年，他创办OpenAI，最初定位为非营利机构，目标是确保通用人工智能造福全人类。马斯克是共同创办人，出资上千万美元。但两人很快闹掰，2018年马斯克退出董事会，引发硅谷最受关注的纷争之一。
如今，马斯克创立了AI竞争公司xAI，并在诉讼中指控奥特曼偏离公司最初使命。奥特曼反诉：“他为什么这么做，对我来说一目了然。他就是想拖慢竞争对手的发展，不爽自己在AI领域落后了。”
马斯克的动机或许出于个人利益，但关于如何“赢得”AI竞赛——这场游戏需要庞大算力和投资——的讨论，长期以来就在OpenAI内部引发分歧。2023年11月，风波爆发：OpenAI的非营利董事会突然将奥特曼解职，一位董事甚至指控他“误导董事会，有时还撒谎”。
但奥特曼最终胜出。几天内被重新任命，因几乎全体员工威胁辞职，而微软（OpenAI最大投资方）也表示愿意全员接收奥特曼团队。“这事发生得太痛苦、太尴尬。没人，包括我自己，当时都不了解全部情况。我原本只想去海滩躺平休息，但不得不继续运营公司，清理一堆烂摊子。”他说，那烂摊子包括客户和投资人质疑公司是否值得信任。
“我原本想去海边静养，但最终只能继续运营公司、清理一团乱局。”
此次风波导致部分顶级研究人员离职，也留下了有关奥特曼领导力的质疑。但他也因此确立了无可争议的领袖地位，重组后的董事会支持他继续掌舵。
奥特曼的野心也在扩展。今年初，他出现在白宫，与唐纳德·特朗普和日本软银一起宣布一项联合项目，计划筹集数千亿美元，用于建设AI基础设施（包括数据中心）。
尽管他调整了OpenAI的叙事方式，更突出其商业潜力，但当他试图将公司转型为传统营利机构时，遭遇抵制。反对者包括马斯克和部分AI领域专家，后者坚称公司必须保留非营利董事会，以履行其“造福全人类”的使命。
当我问他是否从“政变”中吸取了教训时，他承认自己倾向回避冲突，但已迅速学会如何管理如此复杂的公司。“过去两年，我们完成了普通公司十五年的成长。”
这天农场格外热闹。奥特曼的母亲、岳父母都在，丈夫和儿子也在屋里，一位同事来访。大家不时在厨房进出。奥特曼把做好的菜摆上餐桌，我们自取后一起回到花园用餐。意面香辣适中，胡萝卜香脆，沙拉清新多汁。
作为社交媒体活跃分子、OpenAI的“市场部”，奥特曼几乎每天都是新闻焦点。最近，他还卷入与妹妹的家庭纷争，对方指控他曾在其童年时期性侵（家人公开支持奥特曼的否认说法，他表示既同情又心痛，称妹妹“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他自称并非好胜之人：“我是不是在竞争欲方面算个异类？相比其他科技CEO？”但他仍然享受“赢”的话题。他曾认真考虑参选加州州长（尽管否认竞选总统的传闻）；他最喜欢形容ChatGPT的使用规模方式是：“全球10%的人都在用。”
但最终，这场AI竞赛的胜负又有多重要？在硅谷疯狂投入的同时，中国初创公司DeepSeek今年用有限预算开发出AI模型，显示AI正在走向“商品化”。美中技术差距似在缩小。
奥特曼认为，“商品化”的说法需打个问号：“大多数模型确实会商品化。但我不认为最前沿的模型会。”他显然希望在前沿技术和商品市场两个赛道都赢下比赛，毕竟ChatGPT已有庞大用户基础。
如何为如此巨大的投资带来回报？奥特曼透露了一个他觉得“很酷”的构想：让ChatGPT订阅服务进化为用户的“个人AI”，不仅更懂你、能调取你的数据，还能在各类服务中为你服务。“这个AI会在你的一生中越来越了解你。你可以带着它去任何地方使用。那将是一个很棒的平台。”
阳光太强烈，我们回到屋内。奥特曼坐在客厅沙发上，双腿抱在怀里，啜着茶。我们聊起他儿子将生活在一个由AI主导的未来。疾病治疗更快，教育与银行等行业将被重塑。但这个世界也提出了深刻的问题：人类凭什么相信，少数AI开发者可以定义未来世界的样貌？
他的回答不太能令人信服：“我们这些开发技术的人，都致力于以负责任的方式面对这个时代的重任。”
AI发展速度惊人，一些专家主张暂缓前进，直到各国达成统一规则。两年前，奥特曼也签署了一份声明，警告“AI灭绝风险应与疫情、核战等全球性风险并列”。
“你现在觉得自己比o3聪明吗？我不觉得……但我完全不担心，我猜你也一样。”
他坚持自己并未改变立场，并表示未来有些时刻可能确实需要“踩刹车”。但目前，他更倾向于放出工具，让公众广泛试用，再共同界定AI的边界。“世界需要知道AI的存在，需要深度参与。我们希望通过用户帮助我们判断AI的限制，从而学习人类整体的价值观与偏好。”
有些AI进展确实让他心生恐惧。比如，当OpenAI推出具备“记忆”功能的新特性后，他收到一些反馈：用户对AI产生情感依赖。“有人说：‘这是我新最好的朋友，请永远别删掉这个版本，我离不开它……’我相信社会最终能妥善应对这一点，但这确实是刚刚出现的新现象，也可能带来严重后果。”
更令人担忧的，是未来AI智能体开始自主交流，而无需人类指令。奥特曼解释，也许问题并非AI创建AI，而是AI系统本身足够强大，获得信任后反过来主导人类决策。
“它会强大得超出我们的认知。”他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显得有些发怵。
奥特曼并不像一个会轻易动摇的人。我问他打造AI巨头的宏图可能会如何失败。他说：“也许我们在研究方向上做错选择，也可能产品被别人赶超。我们确实在做一件极其复杂的事。”
我们已聊了两个多小时。他丈夫抱着婴儿来到客厅。孩子略有哭闹，但很快入睡。我最后问他：在这个人类不再最聪明的世界中，他是否感到威胁？哪怕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儿子？
他的回答毫无意外，仍充满AI热情：“你现在觉得自己比o3聪明吗？我不觉得……但我完全不担心，我猜你也一样。”
他说着抱着儿子，啜着茶，“下午我还要去做些非常激动人心的工作……我会用o3完成比上个月更出色的任务，晚上去散步。我觉得这太棒了。我能力更强了。他（他儿子）将来会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得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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